理性的破坏力

今天过得可精彩？

昨天的信 「说理极简入门」里给你写了最简单的关于理性的小小的类比。不过我忘了明确地告诉你，那个「王者荣耀是精神鸦片」的例子，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论证。而看出论证的漏洞的方法，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命题拆解。我如此在意这个，是因为王者荣耀真的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存在，一项我热爱至深的电子竞技。如果真的某一天监管的大棒让这款游戏惨遭不测，我想我会一蹶不振好久。

今天就履行昨天写给你的约定，谈一谈「理性的破坏力与困境」。

此时，我必须要跟你讲一个至关重要的概念：教条。

但这个教条不是「本本主义/教条主义」的那个dogma，而是doctrine。（现代汉语太年轻了，还有很多词没有完全确定其精准的范畴），大体上可以理解为：不需要论证而需要遵守的原则。

《论语》、《圣经》、某些红艳艳的语录，都是一部部经典的教条集合。

你可以回忆一下，到目前为之，你头脑中有多少行为做事的原则/结论，是未经论证就接受的。比如，我们小时候在没有论证过「偷窃是不对的」时，依然会接受这个孤零零的命题；在没有细思过为何「子女有赡养老人的道德义务」时，依然会对「孝顺」的人持正面印象；在没有详究为何「权力会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绝对会导致腐败」时，仍会认可这个结论。

这就是教条的强大力量。我们人类，创造了复杂的社会，且从出生就要与这个社会发生更为复杂的互动。互动就要有原则，有共识；且文明越发达，需要遵守的原则就越多。

那么，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有时间、精力、脑力、知识储备去对每一条复杂社会的原则进行理性地梳理、论证、鉴别、取舍。只有在父母、老师、社会上的前辈、教科书一遍遍地教诲，直接囫囵吞枣式地将这些基本的准则记在脑海中，应用在交互实践中。

• 如果教育资源更加匮乏，那么复杂的原则就要简化：
•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能读懂《圣经》，那《摩西十诫》总能记住吧；
•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能书读「四书五经」，那《三字经》总能记住吧；
•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了解刘邦的施政纲领，那「约法三章」和后来的「白马之盟」总能记住吧；
•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大清帝国的政治高压，那「莫谈国是」总能记住吧。

然而，如果你生活在一个高度文明与发达的社会里，终有一天，你会接受系统的「理性/批判性思维」训练。那么，理性在展现出其巨大的创造力的同时，也会带来同样巨大的破坏力。

一旦你学会了理性思辨，你便会开始不自觉地对头脑中堆积成山的「未经论证便接受的原则/教条/命题」进行彻底的清算：

• 为什么人「必须」信守承诺？
• 为什么爱国是褒义词而非中性词？
• 为什么「从事电竞行业」就是「不务正业」？
• 为什么婚姻是神圣的？

如果把人比作一间旧房子，堆积成山的教条就是这间房子的各种横七竖八的柱子。

而理性思辨，就是专门检查这些柱子质量的测量仪。

你开始审查每一根柱子：

• 如果它通过了理性的敲打，那么这种教条就成为了你真正的准则，一种坚定的信念，我们称之为「通透」；
• 如果它在敲打下土崩瓦解，而恰好你在读书与实践中找到了的另一种原则替换，我们称之为「重塑三观」或「如梦初醒」或「醍醐灌顶」；
• 如果它在敲打下土崩瓦解，而却没有可替换的柱子，则你会陷入痛苦与挣扎，我们称之为「迷茫」或「这个世界怎么了」或「思而不学则殆」。

这便是理性潜在的破坏力。初入理性思辨之法门的初学者，往往如获至宝，处处与人辩论，扬言要打碎一切。可实际上，流传至今的很多教条都是经历了人类经验的洗礼，大多数只是从未被理性检验过，但未被检验不等于它们是错的。

我给很多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反儒」，但我厌恶「儒家」的并非「儒家的教条是错的」，恰恰相反，我认为儒家的伦理教条绝大多数都是经得起理性推敲的；我厌恶的其实是：儒教已发展千余年，而迄今某些自诩虔诚的儒教徒，仍然拒绝用理性去敲打一下自己头脑中的各种儒教准则。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托马斯·阿奎那用亚里士多德式的理性原则对基督教原则进行了惊世骇俗地锤炼，以至于其教义近乎被执行了换头术。

可上面这一段着实是一个很宏大的话题，若是讲不清楚很容易招致尚未具备熟练思辨力的人的攻讦与谩骂。不如今日就此停笔。

而明天的信将写向何处，就看我眼中独一无二的你是如何回信的了~嘻嘻

—— 某种意义上比儒教徒更懂儒教伦理的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