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国往事
今日还好么?每天都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的回复。
今天仍然不分享书单,而是讲一种很多人不屑一顾的悲悯感。
几年前我自驾环游中美洲。
行车到恰帕斯州的崇山峻岭中的时候,陷入了大堵车。堵了一个小时候,我下车往前步行看发生了什么。原来前方村落里的村民用铁丝网和汽油罐封锁了主干道。当地由PRI(革命制度党)的官僚把持,腐败丛生,核心矿产的开采权被出售给外国人,曾经在大选中把胸脯拍得山响的政治承诺都变成了空谈。
村民们看我是外国人,警惕感更强。我为了套近乎,就换成了尤卡坦土腔的西班牙语跟他们交谈。一下子就打破了坚冰般的气氛。村里的壮汉轮番拿着棍棒跟荷枪实弹的州警察对峙,西装革履的政府代表口沫横飞地大谈政治承诺。而堵车大军里越来越多的人拿着自备的食品和饮料在村口大吃大喝,甚至挑起了Salsa(古巴广场舞)。
这样的场景在沿路上见到了很多。
路过米却肯州的村庄时,村口的一位帅气的小哥拦住我,说里面的两个帮派在火并,等枪战完再进去,以免交火时把我的车打坏。我就蹲在村口听着密集的枪声和时不时的嘶吼声跟他抽烟聊天。他问我是不是尤卡坦人,我是算是吧。他就说等老大把「这批货」弄到美国,自己就拿着分到的钱去尤卡坦州定居。吹吹海风,种几亩烟草,找个漂亮的玛雅姑娘终老一生。
回想起在墨国的两年,就这样近距离体验到了何为《百年孤独》,何为魔幻现实主义。
居住地的伊比利亚白人占一成,梅斯蒂索人占六成,玛雅人占三成。而我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是白人,而我的佣人、司机、帮工都是梅斯蒂索人,玛雅人几乎与我的生活隔绝。尽管种族隔离早已经在墨国被废除,但只有在那里居住,才发现这种隔阂仍然真实地存在,是一种你想迈出跨越种族的圈层都不知道去找到那种契机。
那几年,中方资本在邻州盘下了「坎昆龙城」项目,据传只要顺利竣工能让尤卡坦半岛成为新的拉美经济枢纽。当地房价和地价应声而涨。然而,最终在此起彼伏地抗议示威中此事不了了之。很多墨国华人都痛骂本地人脑子进水了,天上掉钱竟然都不要。
可我脑海中飘过的种族问题、制度性腐败问题、毒品与黑帮问题,全都跟一张张苦涩的面孔连在了一起,却是怎么也无法认同那种谩骂。
我始终也不认为自己(哪怕有片刻)是个尤卡坦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化意义上的华人——我们这个文化体吃得了苦,忍得了难,咽得下酸,尝得了涩,就是因为放不下对世俗成功的极度渴望,甚至以此为傲。只不过,这世界如此之大,人如此不同,着实摘掉彼此偏见的镜片比登天还难。
历经风景后,我想如果说人类不断分化,那最终共同的交集还剩下什么呢?
悲悯。只有悲悯。面对疾苦与无奈时,那瞬间的掏空与百爪挠心的痒感。千百年的文明历程让我们愈发理性而冷酷,但那座由人类原始的共情心所铸造的人性之堡垒,仿佛纹丝未动。
——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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