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嗨，

今天的信其实是一封十五个月前的烂尾信。今天我续写这封信：

我们现代社会中的一切人造物都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更激进一些：我们人类文明，都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从这个唯物的角度看，采集狩猎、刀耕火种、春种秋收、蒸汽电气、互联AI这五个时代，没有本质的不同。弦论告诉我们，这宇宙里没有什么新鲜事，所有的物质的千奇百怪，不过是每个夸克里的能量场以不同方式震荡的排列组合而成的。

同理，同样是土里挖出来的东西，如何排列组合才是问题的关键。

比如，咱们在吃地三鲜的时候到底在吃什么？我们吃的是碳水化合物、胡萝卜素、维生素？还是土豆的软糯、茄子的厚润、青椒的爽脆？还是三种食材在火候与调料的加成下组合成的唇齿芬芳？

换个更直白的问法就是，我们吃的到底是土里挖出来的「地三」，还是这三种要素组合成的「鲜」？

延伸一下就是：

• 咱们在布置自己的装修环境时，到底是欣赏每一块石材和每一根木材的名贵质地，还是在享受房屋动线、门窗光影、家具曲线本身排列组合出的那种融贯与和谐的秩序？
• 咱们在谈恋爱的时候，到底是爱上了对方的容颜、知识、财富，还是这些属性排列组合后构成的散发着微光的人格魅力、沉淀在眉眼间的深邃、心照不宣的生活默契？
• 咱们在追逐一切现代文明的福利时，到底沉迷于其恢弘的摩天大楼、密布星球的水电气网、堪称神迹的水陆空物流系统，还是这些基础设施的组合给我们带来的那种刺激感、失重感、沉醉感与迷失感？

所以，对于地三鲜来说，挖掘作为要素的「地三」，需要肌肉；让它们通过排列组合变「鲜」，则需要头脑。

再所以，说回到土地里挖出整个人类文明的事情——其实人类自始至终只有两个工具：肌肉和头脑。一个用来解决要素问题，一个用来解决要素排列组合问题。

而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就是：

人类用肌肉挖要素 → 再用头脑去排列组合要素产生更多的人造肌肉 → 让更多的人造肌肉去解放更多的头脑。

这，就是历史给我们画的大饼：

铜铁铝钛取代了肌肤，煤炭取代了代谢，电力取代了身体热量。家用电器释放了佣人和仆役的肌肉，工农机械释放了农民和工匠的肌肉，热武器释放了士兵和警察的肌肉。

从此，人类应该过上一种理想的生活，佣人们不需要如此操劳了，农民不需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士兵们不需要天天练武去互相抹脖子了。

终于大家可以把有限的生命与头脑用来探索宇宙与生命的奥秘、品读诗词歌赋、与心爱的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了吧？

这显然并不是我们知道的、后来发生的事情。工业革命这么多年了，为何我们的肌肉仍然酸痛？为何我们的头脑仍旧被体力工作所裹挟？为何我们麻木、冷漠、犬儒、低能量，没有时间去思考更重要的问题比如宇宙的本质或者生命的意义，甚至嘲讽那些所谓「不务实」的思考者？

以及更重要的问题：如果我们的头脑是麻木的、冷漠的、犬儒的、机械的，那么它们还算是头脑么？它们跟肌肉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问题，我不在这封信里回答，我想在你的回信里读到。

船长

西元二〇二五年三月二十一日

墨西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