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不能闭嘴

嗨，这几天一切可好？

今天想跟你写一封关于上海与上海人的信。

今天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如下：「从上海传出来的冲突与问题的消息比其他地方都多很多，（我认为）是因为公民意识强大的上海人的嘴比其他地方更难堵。上海人挺住，你们要是都闭嘴了，那我们就彻底沉寂了。」

这其实是一条非常基于个人经验的话，我也没有任何数据支撑，在这封信里也只想为上海及整个吴语区的远方朋友们写一封不似春寒却似凛冬之际的暖心之信（希望如此）。我也从来不认为「上海人」的标志是身份证以310开头，而是在内心深处把这个层次丰富之城邦当做家乡来看待的所有人的总和。

我这些年跟很多这样的上海人打过交道，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话是真多，心是真细，脑子是真灵活。

这是一群极度在意自身利益的人。他们永远都在谈判桌上锱铢必较，每一笔生意都要算到小数点后两位；任何预案，哪怕只是存在统计学意义上的可能性，也会郑重其事地认真讨论，已提前规避/预防所有潜在的风险。

这是一群极度在乎自身形象的人。他们经常以自认为最体面的形象出现，时尚靓丽且熨烫平整的衣服、没有一丝凌乱头发的整洁发型、精致的妆容与干净的指甲。

这是一群骄傲到甚至让人感到受到冒犯的人。他们骄傲于那些耳熟能详的关键词：国际化、财富、城市治理、优雅、武康路的梧桐树、绅士与淑女、上海话、租界的老洋房、杜月笙。

这些都不是批评，而是夸赞。因为：

只有在意自身利益，才明白人际的边界在哪里、契约为何物。人只有搞懂了自身利益对自己的意义何在，方可知自身利益对他人的意义何在。

只有在意自身形象，才明白审美与优雅不是空话套话，而是真正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人只有搞懂了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究竟几何，方可知这种形象是要靠底蕴与内涵才能支撑得住。

只有骄傲于本地文化，才明白任何文化所需要的物质承载与积淀是摸得着看得见的。人只有搞懂了自己文化的精髓，方可知如何尊重他人的文化并与之共存。

其实我做公民意识普及这么多年，遇见的最大障碍，便是如若没有这种「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公民社会，公民意识便若无根之浮萍，无依之蒲公英，漂浮在空中令人难以捉摸。

很多人都会教育小孩子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己却能容忍眼皮底下的肮脏与龌龊。

上海的官老爷们，与颟顸的北方官老爷们并无本质的不同。而之所以服务型政府频繁在这东吴泽国出现，并非这些人民公仆本身有什么高等的觉悟或高贵的血统，而是那一张张锱铢必较的上海市民喋喋不休甚是恼人的嘴。真正在意自己利益、形象与文化的上海人，是能搞清楚这样一个简单道理的：在意「面子」，就要有真「里子」。堵别人的嘴，不等于烂掉的里子能焕然一新。

这世界上的驴子大体上没有本质的区别，能拉多少磨主要还是取决于鞭子抽得狠不狠。而真正在意自身利益、自身形象、自身文化的驭驴者，是要直面驴子本身的问题，该找兽医就要找兽医，该上皮鞭就要上皮鞭——而非是给驴子们带上顶戴花翎，享受锦衣玉食，纵容它们用蹄子去踢主人们的脑子。

写到这里，我甚至觉得一个人都不必「居住」在上海，若是真心在意「直面问题解决问题」——在意到「哪怕让自己沦为全世界的笑柄也一定要直面与解决」的程度——我们今天就都是上海人。

——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