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轻视诗意表达与文学化心境的忏悔
你好呀,
今天的信想给你写写关于「我的一个关于轻视诗意表达与文学化心境的忏悔」。
起因就是周二在湛叔的第三大脑群里读到了湛乌斯版的「惊奇短信」。信里说一个学生单纯因为觉得希腊文字母好看,从而想继续留在他的希腊文课堂上;然后他没有耐心地劝退了那个学生——因为觉得「希腊文字母好看」并不是一个搞古希腊研究的充足理由。接下来的信里便是经典的湛式自我批判,他管自己这种「从理性深处对肤浅且无世俗意义的学习理由的苛责」称为:
「庸俗的德国病」。
说实话,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湛叔自嘲自己是「庸俗的德国病」患者了。从病理上说,我的德国病的症状更趋于无可救药的晚期。而且长时间以来,我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然而,在我停止写信的一百天里,我在沉寂中进行了更加激烈的自我批判与自我否定。否定的结果就是,我觉得我那病入膏肓的、理性至上的、经世致用至上的「庸俗的德国病」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这自我疗愈,就这样给了我今天要表述的那个忏悔:
我为我所有曾经鄙夷文学、艺术、影视、观光旅游的说教而感到深深不安。因为我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我当下的理性与逻辑,是从这些似流光若游霞的纯粹诗意的表达中抽象出来的。某种意义上说,逻辑能力之于我这凡夫俗子而言,是经验的产物,而非出厂配置。
在我大肆鼓吹哲学的理性工具属性之时,我忘记了小时候站在盘锦小城闹市中的老祖书屋里,津津有味地读大仲马的复仇爽文、装模作样地买泰戈尔诗集送给喜欢的姑娘、偷偷连上每秒下载速度3KB的调制解调器然后大读特读明代的猥琐文人们的「通俗文学」然后慌乱删掉浏览记录的体验。
一个生在米兰的孩子,不需要父母砸上半生的积蓄送进艺术学院,只需要每天安心做一个街溜子,其审美与时尚的感知便可以击败这个星球上99%的人类;一个在查令十字路街坊混迹的平凡青年,不用苦读十载高中状元,也有很大机会最终成为一个诗意盎然的文学小咖;一个每天在曼哈顿下城卖墨西哥卷的古巴流亡小贩,也总会沾染华尔街的铜臭味,最终诞生原始的投资意识。
玄妙而无从解构、难于规范、无以言表的文学与艺术,不仅仅是诗意生活的沃土,也是理智生活的源泉。我那么多年来听从原始的追求诗意与美好的本能,学画十年、遍读诗歌、群揽文学、周游列国,到头来却把这凝缩出的理性与逻辑当成理所当然。
我鼓吹功利与理性的狂妄气焰,就像是结晶的海盐,嘲讽大海的无用——像个白眼狼一样面目可憎,其心可诛。
回想起,在波士顿与湛叔在哈佛校园里一个个惬意的下午:新英格兰地区廉价的板房群中,红砖青石累起的地质系教学楼里,满腹经纶的湛叔,迷失在希腊悲剧中的诗意——他那温柔的汉语与德国味的英语令他感到「无法全然表达那种诗意」的沮丧——却成为我这更加庸俗的普鲁士癌症的一剂药引子。
—— 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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